9.哈哈哈

    镜头切换，这一幕结束了。

    新的画面出现。

    窗外，寂静的冬日树林像一幅褪色的底片，光线冷淡而朦胧。

    光秃的树枝交错缠绕，静默的像神经脉络，将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伴随着画面的移动，视角来到一个正吃着早餐的男人身上，他依旧一丝不苟，是玛丽亚的父亲丹。

    母亲艾米也吃着早餐，随着玛丽亚的到来，镜头换成第一视角。

    今天的玛丽亚气色红润，她精心画了个淡妆，首次因为想化妆而化。

    父母注意到了她的变化，纷纷夸赞，玛丽亚也告诉他们，自己还是决定参加寒假舞会。

    她原本是不打算去的，学校推崇冰上运动，她并不会滑冰，去了也只能丢脸。

    可昨天与自己的交谈让玛丽亚心情很好，自信都上去不少，她第一次有了要试着改变一下的想法。

    父母夸奖着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，家庭氛围和谐而美好。

    走在前面的莉莉与肖恩依旧勾肩搭背，甜腻的依偎在一起，像是永远不会腻的热恋情侣。

    每次看着二人的背影，玛丽亚都感觉心底酸涩，可这次出奇的没那么难受了。

    想着与莉莉约好的教学，心中升起几丝向往。

    她快步上前，拍了拍莉莉的背：“嘿，今天去溜冰场吗？”

    “溜冰？你们要一起溜冰吗”肖恩有些好奇。

    莉莉点点头：“对，我在教她怎么参加寒假舞会。”

    肖恩露出由衷的笑容，二人闲聊几句，都为玛丽亚的改变感到开心。

    可玛丽亚刚走，莉莉的笑容就消失了，她明显有些醋意，但肖恩却藏不住眼中的惊讶，心思明显还在玛丽亚身上：“她要学滑冰吗？”

    “对，怎么，你想教她吗？”

    肖恩终于注意到异常，笑着说：“不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感觉不像平时的她。”他暗示着，自己只是被不寻常所吸引，并不是对玛丽亚有意思。

    然后他们又旁若无人的吻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玛丽亚拉开储物柜，看见镜面反射出自己的模样，她对着她笑着点头。

    这让玛丽亚忍不住笑意，也朝镜子点点头。

    可一转眼就看到二人亲热的画面，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，她一把关上柜门。

    枯燥的学校生活很快过去，今天是她跟父亲约定好的，每周一次亲子约会。

    老实说，玛丽亚并不想去，但她无法拒绝父亲的威严。

    她的父亲，丹，是个整容医生，有自己的诊所，生意一直很好，也造就了他们一家优渥的条件。

    这让徐泠想起了姑父姑母，他们也是整形医生，一个专精整脸，一个专精整体，同样有自己的诊所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这行的确赚钱，尤其是现在这个看脸的时代，容貌焦虑的女孩数不胜数。试图走捷径永远好身材，从此榜上富婆的男孩也不少，他们都在被这个时代妥协着走向整形医院。

    像姑父姑母这种技术优秀，有名望的医生，每天的档期都排满了，永远不可能愁没单子接。

    和父亲的见面并没有多愉快，丹送走最后一位客人，本想跟玛丽亚一起离开，可一个女人却走上前，吸引了丹的目光。

    女人穿着一身黑衣，成熟漂亮，她在他这做了隆鼻手术，此刻调笑着让丹帮自己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。

    在一旁的玛丽亚凝视着这一幕，早已察觉出两人不一样的气氛。

    可她也只能静静的看着，在这个家，她没有话语权。

    没人知道她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……

    “我知道，玛丽亚。”

    一个声音响起，玛丽亚不复之前的慌乱，她只是勾了下嘴角。

    是啊，一个人又怎么样呢？她了解她。

    镜头一转，电影院里光线昏暗，只有屏幕投射出的红色缓缓流淌在观众脸上，像是泡在血水里的rou块。

    看着幕布上男女交合的画面，玛丽亚神情僵硬的偏过头，一旁的父亲只是淡定的看着，让她非常不自在。

    视线无意间环顾四周，玛丽亚的神情一凝，那个令她恐惧的，厌恶的人竟然也在场，那个该死的马克。

    玛丽亚瞬间心思全无，只能蜷缩着头尽力遮掩自己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等到电影结束，她急匆匆跑出电影院，可两人还是撞到了一块。

    马克这个该死的混蛋在父亲面前装的人模狗样，甚至还“友好”的与玛丽亚搭话，最后恶趣味的要求两人来碰一个友谊的小拳头。

    玛丽亚瑟缩着不敢说其他，她只能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跟马克碰了一下。

    当他们转身走开后，熟悉又刺耳的讥讽嘲笑如期而至，让玛丽亚本就没松开的拳头握的更紧。

    丹瞥了眼女儿不安的模样，并未出言安慰。

    他早就看出了二人的关系不对，根本不是什么朋友，更像是玛丽亚被对方欺负——

    但他没有过问什么。

    他看着坐在副驾驶对着镜子生气的玛丽亚，决定要给她提前准备一个生日礼物。

    玛丽亚的脸上当即露出笑容，可怜的女孩以为是父亲发现马克的异常，决定送她一辆车，好让她趁早摆脱马克、摆脱那个地狱一样的校车。

    这让徐泠忍不住翘起嘴角，这份愚蠢很好的取悦了她。

    她很想嘲笑出声，但她不能，这个镜头出现了镜子，如果徐泠表现出异常，镜子也会跟着出现异常。

    但玛丽亚这个敏感的女孩还是注意到了什么，她看着自己眼中的笑意有所不同，有些疑惑：“为什么要笑？”

    徐泠没有慌张，她干脆不再掩饰笑意：“玛丽亚，你其实知道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什么？”她蹙眉，近乎用气音说。

    “知道爸爸的礼物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什………”

    玛丽亚还想说些什么，但一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
    “你在跟谁说话？”

    “不，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一回到家，玛丽亚就跑上了楼，她来到浴室的镜子前，看着里面的自己：“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字面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放弃幻想吧，玛丽亚，我就是你，你就是我，我们都清楚他不会给你买车的，刚刚他甚至都没有关心你。”

    玛丽亚对着镜面摇头，嘴上却说不出话，她不愿意相信，她的父亲分明是要送她一辆车——

    ……她的确错了。

    当玛丽亚坐在她父亲的面诊室，她的父亲，优秀的整容医师，正在拿着尺子测量她的脸。

    “你不够自信是因为不够漂亮。”

    他说。

    镜中的少女五官端正，鼻梁高挺，已经是大部分人眼中的美人，只是懦弱的气质模糊了她的美，只剩下自卑的外皮展露在外。

    这次徐泠没有出现，她站在镜面照射的范围外，镜中只有一个委屈却又极力遏制眼泪的女孩。

    你在哪？你还在吗？

    玛丽亚在心中呼唤另一个自己，可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煎熬的回到家中，玛丽亚再也忍不住泪水，一滴滴晶莹的珍珠从她脸上掉落。

    她跑进浴室，看向那面镜子：“玛丽亚？你在吗？！”

    她很害怕再次失去珍视的人，或自己，但这都不重要了，好在那个声音回应了她。

    “我在。”

    镜中自己的动作开始与她分离，变得不一致，原本惊悚的一幕现今在她眼中却是充满了安全感。

    “呜呜……你说的是对的，其实、其实我一直知道他不可能给我买车，可我还是在幻想……”

    徐泠也留下了泪水，她与玛丽亚一同哭泣着，似乎正分担着那份痛苦。

    “爸爸根本就不在乎你，其实他才是让你、让我们变成这样的源头，他打心底看不上我，所以他很在乎外表，时时刻刻担心我会替他丢脸，他在乎的，从始至终只有自己的面子。”

    泪水从两颊淌下，像是一行血泪，镜中的自己替玛丽亚擦去眼泪，眼神压抑而坚定。

    与其对视，玛丽亚说不出话来。她说的没错，自己一直知道这些，只是，只是不愿意去承认——

    “但我们、我们还有mama不是吗？她还是爱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她能帮助你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很懦弱，只听爸爸的，我们都知道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玛丽亚瞬间回忆起昨天在诊所看到的一幕，她的爸爸与别的女人暧昧的氛围，

    “她以为他在乎她。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沉默片刻，玛丽亚忽然有些不满的嘲讽：“他们可真是天生一对…”

    “呃、我是说，他从来都不cao她，而她——”

    徐泠也露出嘲弄的神情，这是她最真实的情绪：“而她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cao她。”

    “噗……”

    玛丽亚没忍住看着镜子笑了，徐泠也笑了，二人隔着镜面忍不住笑出声。

    忽然，门被一只手推开，被她们议论的主人公艾米来了。

    ”妈，你不应该敲门吗？”话是这么说着，可玛丽亚声音里带着颤抖，

    不再是因悲伤的颤抖，而是因为愉悦。

    看见那张脸她就想笑。

    玛丽亚忍不住了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当着母亲的面笑的停不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在跟谁说话呢？”艾米有些疑惑的关心女儿，可玛丽亚只觉得更好笑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，哈哈哈哈，没有人啊，噗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她终于理解了之前在车上，镜中的自己为什么会笑了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、我只是、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哈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原来嘲笑，是那么的好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