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、微雨蒙蒙蝉泣切(重楼对峙的暧昧克制/飞蓬的反思软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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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楼紧紧搂着昏过去的飞蓬,嘴唇不住颤动。 他想要道歉却说不出口,想要痛骂又只能骂自己,明明一贯厌恶眼泪代表的软弱,然根本止不住心头的悲恸,只能脚步不停地抱起飞蓬直奔己身空间。 空间裂缝闭合的那一霎,重楼给飞蓬喂着温热不烫喉的清茶,往后抛出一道魔火,烧光了那一片狼藉的床铺。 可这一回,由于逼供时已对飞蓬炼过一次魂,飞蓬伤得比当年在妖界元老手里更重。甚至因为他缺失的是更根基的魂力,本身吸收能力锐减。饶是重楼一如当年,卸下所有防护以自己的本源去补飞蓬的,飞蓬的神魂都毫无反应。 重楼在春滋分泉内沉默片刻,知道暂时无计可施,只能更小心翼翼地为飞蓬沐浴清理起来。 “滴答。”但瞧着自己肆意妄为造成的各种惨状,他还是忍不住把飞蓬抱紧,任热泪一滴滴溅落在飞蓬湿红的面颊上,顺着肌肤纹路流淌,坠入凌乱湿透的发丝里,最终归于池水。 重楼头一次后悔和动摇,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负责任,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给飞蓬留下!尤其想到那五天五夜里,飞蓬从未有一刻放弃过自己。他的迎合、他的主动,全为了唤醒自己这个残忍的、对他根本不怀好意的施暴者,只为了珍视在心的那份情谊。 正如飞蓬曾经承诺的特殊,也如他们之间从未言明却一直存在的、不因立场隔阂而消失的默契,他用生命去践行彼此珍视的承诺,用行为去证明始终如一的信任,不曾在私事上辜负自己分毫。 唯一值得庆幸的,大概就是重楼曾在空间中划地盘,种植了各种类型的灵植。其中,并不缺滋养魂魄或身体的珍稀品种。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,就算飞蓬还昏迷着,也将受损的神体恢复少许。 但魂魄受创太重直接影响身体,飞蓬的面容还是苍白的,肢体也还是酥软的,连高烧都未退下,只有体表肌肤上惨不忍睹的掐痕、吻痕才消失了。 “抱歉,还是要单独敷药。”重楼慢慢把清洗后xue内部的两根手指抽出,露出被蹂躏太过的甬道。里面浊白浑液已无,但失去韧性的皮rou红肿软烂,到处都是魔纹rou粒剧烈摩擦出的坑洼与划痕,不禁心疼极了。 他抱着飞蓬上了寝室的床,特意挑了性温的灵药,碾压成药膏开始涂抹。但看着飞蓬无意识拧起的眉头和轻轻颤动的鼻尖,重楼顾不上去想人到底听没听见,急切地安慰道:“我不会再做什么,只是抹药,放心。” “嗯…”似乎是听到重楼的声音,也可能是药开始发挥作用,飞蓬眉头拧得更紧,哑着嗓子低吟了一声。 重楼看得越发心痛,他控制着空间法术,把药膏从浅往深处一点点铺开,肿高处涂抹多些,又时刻注意飞蓬是不是被触到痛处,额上逐渐见汗。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,药被敷多一些、深一些之后,飞蓬仿佛遇上了什么,猛地抽搐腿根。他的呼吸声从平稳变得紊乱,嘴唇也轻轻颤动,如坠魇梦地呜咽哭喘起来:“不…不要…求你…” 重楼像是被当面重重打了一拳,脸色一下子惨白。之前五天五夜他做过什么,瞬间流上心头,却再也刺激不了任何情欲,只有透心彻骨的痛楚与自责。 这么多年,有谁听飞蓬用过“求”字吗?怕是连天帝也没有吧。而此事归根到底,是自己不够谨慎中招,先不顾飞蓬意愿强求,还装可怜希望飞蓬不心生恨意,后失去意识、大逞兽欲,把人蹂躏到濒临死亡的境地,又有什么借口厚颜无耻地开脱? “不会了…飞蓬…放松…”重楼闭了闭眼睛,他敷药的同时,指腹轻轻抚摸飞蓬紧绷的腰腿,让人渐渐因舒服而放软身体:“我绝不会再伤你…”私情,他是收不回来,但从今往后绝不能再伤飞蓬分毫! 片刻后,重楼一身热汗地赤足下床,远远摄来思忖后选定的药材和药壶,在床边熬起药来,想先恢复飞蓬神魂、身体的吸收能力。当然,他没忘记在药壶附近凝结空间,并下了禁音咒。 落下珠帘的床幔内,飞蓬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,脸庞烧红一片,额头上放了一块微湿的巾帕,为他降着温。 重楼一边亲自控火,保证各种灵药能完美融合,令药效发挥到最好,一边时不时回头替换被guntang体温蒸干的巾帕,保证飞蓬一直安然舒适地沉睡。 他耗时数日,将飞蓬汲取外界力量的能力恢复了一丁点,便急急忙忙以己身心头血和本源为药,弥补飞蓬虚弱到极点的神魂。 · “第几天了?”连绵暴雨已停,青竹却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发问了。 游弋叹了口气:“马上就是第十一天了,你方寸大乱啊。” “或许这是好消息。”玄霄看着血月移上高空,淡淡插话道:“人应该没死。”不然,魔尊已经出来了。 其他几位魔将一声不吭,但寒雪不再作画,江蓠没有煮茶,翊麟忘了擦琴,铭焰出神地望着桌上的棋盘。 不远处的主卧门前,魔女跪着,身上衣衫褴褛,全是被雨水冲刷出的狼狈。她漂亮的脸上还缀着水珠,视线凝固在门上。 “咯吱!”结界突然解开,门也跟着开了。 青竹、游弋率先上去,单膝跪下请罪:“尊上。” 重楼表情冷硬地站在门口,他其实早就知道外面有人,但所有精力集中在飞蓬身上,根本没心思理睬。 “以本座名义下全界通缉令,缉拿心魔全族入魔都牢狱,罪名…”重楼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,气息亦是前所未有的虚弱:“勾结众生恶念天诛,对本座下致命剧毒。如有反抗,就地格杀。”他看了一眼正在发抖的魔女,眼底是掩不住的恨意与杀意,抬起了一只手。 面对魔尊恼恨到极点的怒火,青竹缩了缩脖子。但说时迟那时快,既然已来不及出声,忠心耿耿如她为了自家尊上已然坎坷的情路不至于更艰难,还是起身挡了一下。 游弋见机也够快,同样不假思索地以身堵了上去。 “你们作甚!”重楼不得不收手,气势却不自觉放得更大,直把在场所有人压迫到不得不跪。 青竹半边身子砸进土里,艰难地把自己拔出来:“请您息怒,可这罪魁祸首的刀不能现在死。” “是的。”游弋也是同样,苦笑劝道:“您好歹等等将军,总得给他一个出气筒吧。” 重楼收回炎波血刃,可脸色没有丝毫好转:“不必。”他深深吐出一口气:“毒药循序渐进,是看准我的私心。” “若开始没有借此逼迫飞蓬,后面的毒素根本不会发挥。”重楼垂下眸:“为了保我性命,飞蓬几乎魂飞魄散。待他醒来想明白,绝不会原谅我。” 中招去找飞蓬,本就是自己的私心。要是没有后边被算计的失控,不仅顺理成章地满足私欲,还能借机把暗恋多年的心意说开。之后没来及想,可自己定会以追求者身份诚挚地表示歉意,拿出不在意上下、请飞蓬做回来的诚心,同时接手禁地里的阵法,着手于父神的复活。 那么,待魔界责任转移,自己孤身一人与飞蓬再无本质敌对后,便能慢慢缔造彼此间崭新的关联。重楼在这几个刹那里想了许多,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。 只见忠于自己的两位魔将都面带焦虑,青竹更是急忙问道:“所以,您完全不打算挽回了吗?” “整整二十万年,尊上!不是一年两年,您坚持了那么久,可不是为了放弃的。”发觉重楼沉默不语地似是默认了,青竹更显不安,直言不讳劝诫道:“我本源魔族从来为所欲为、但不后悔,只知错就改!您伤了飞蓬将军多少,就用日后的时光补回来,为什么要放弃呢?!” 游弋也是摇头:“您该和飞蓬将军好好谈谈,那位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。” 魔尊把这次意外完全归罪于他本身,但其实众生恶念的算谋直击人心,根本不是能躲开的。飞蓬将军或许会恨会气,却不至于完全放弃对魔尊的一番情谊。这单单从他为了保住魔尊的性命竭尽全力、重伤至此,就已经能够看出。倒是自家尊上,平时聪明绝顶,这时反而呆了。 “对。”青竹又加重了砝码:“可您如果杀了她,很容易让飞蓬将军生出误会,以为您自导自演却被天诛算计。” 不顾几个同僚震惊且不赞同的目光,玄霄插言进入了这场谈话:“两位说的没错。” 重楼正思索着忧心忡忡又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的谏言,闻言目光一动,视线凝在玄霄淡定的双眸里:“玄霄,你是飞蓬神魂半觉醒时转世的亲友,也觉得本座现在不该杀她吗?” “对。”已知晓了昔日真相,玄霄觉得自己该为师兄好好考虑,便不在意如今魔将的身份是否没资格也不应该插手,坦率地说道:“单看琼华与幻瞑之事,便知师兄私事上很信任魔尊。那魔尊也该对师兄有些信心和耐心才是,他就算迁怒,亦只是一时,不会全归咎于你。” 在深雪域待了多久,师兄就耐心教了多久。玄霄回忆所学的各界秘辛,回忆师兄与转世时大多相似、极少不同的性情,又补充了一句:“况且,魔尊刚也说了,幕后策划人是众生恶念天诛,此女是被借来杀师兄的刀。既都深受其害,魔尊更该冷静,暂留她一命,再顺藤摸瓜。” “…你平时冷冰冰的,现在口才倒不错。”重楼几乎被气乐了,但三个人轮流劝说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,他收起炎波血刃,周身杀气总算卸下:“先关入地牢,等本座有时间再审。” 青竹、游弋都松了口气:“是。” 从适才的对话里,听出了魔尊的心灰意冷,也听见了以一神一魔长达二十万年、超脱身份立场的交情,几位年轻魔将实在是惊骇极了,不禁在心里把相处这些年的飞蓬,地位提升到和魔尊等同的地步。 玄霄脸色倒是平静,甚至还追问了起来:“师兄的伤势,魔尊是否要去鬼界寻觅适用的灵药?但以魔尊的身份,此行怕是多有不便吧?” 重楼眸色微沉,他知道这是试探,试探自己做了亏心事之后是否还封锁消息,继续关押飞蓬。但重楼确实无可奈何,至少在退位之前,他不可能释放飞蓬,正如现在绝不会让立场倾向于飞蓬的鬼界高层知道此事:“本座手中还有存货,暂不需要。” 说到这里,重楼心口一阵抽疼,他完全能想到飞蓬醒过来之后,对自己的警惕戒备了。 “是我僭越了。”玄霄了然地后退一步,不再做声。 您就不能在公私之中自私一次吗?青竹和游弋飞快交换一个眼神,对自家尊上的抉择又信服又无力,不禁狠狠瞪了一眼玄霄。 对此,玄霄面不改色。他本就在魔界游历,并未效忠于魔尊,自然谈不上立场与背叛。 “天诛之事牵涉各界,非魔族一方能定夺。”重楼垂下眸,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当做不知。 他凝魔气为笔墨,当场作了一幅画:“游弋,青竹,你们先拿此画,去寻各族如今的领头人,通缉天诛,记得说明最近各界纷争内乱皆他所为。然后再顺势在外搜集滋养类灵药以防万一,重在有助于气血和魂魄的。” “至于其他人…”重楼阖了阖眸,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:“飞蓬之事,不得外传,尔等不可擅离别居一步!” 众魔不论心中所想,都不得不应命:“是。” 重楼对两位下属的行动能力颇为信任,而飞蓬更是他现下重中之重,当即抛下他们回到主卧。 结界再次落下时,魔界的天蒙蒙亮起。 · “哼!”天诛摔下一只杯盏,面沉似水道:“竟逃过去了?!” 十天已至,若飞蓬因重楼而亡,重楼现在该崩溃失控了才对。而他身为先天生灵,又曾梳理魔界地脉灵源,定会造成极大动荡。 可是,如今魔界并未出现大型地动。 “大人。”但没等天诛思忖太久,心魔族长就匆匆敲门,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我族传讯,魔尊将您的画像交给了各界界主继承人,现在除了神界被封印外,各界都在通缉您和我族。” 天诛却蓦地大笑:“哈哈哈,还以为他多能忍,还不是做了之后才恼羞成怒!”若是没发生什么,重楼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通缉自己? “让你的族人们通通藏好。”天诛平静了下来:“至于你我,就在魔界不必离开,等重楼找上门。” 呵,一个先天生灵对上一个伪三皇?若非自己不想太费劲,还顾忌神农、伏羲教他们的秘法,大可亲自出手,不必借刀杀人。不过,飞蓬虽未死,也废了他们联手的所有可能,收获已然不小了。待重楼上门,倒也不是没合作的可能,但凡他还想留下飞蓬,自己就有隙可乘。 · 随着清甜汤药流入咽喉,飞蓬浓密的眼睫毛颤了颤,轻轻睁开眼睛。意识到腰间环着自己的手臂是谁的,身后贴着的胸膛又是谁的,他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,极力离重楼远了一些。 重楼怔了一下,面色有瞬间的苍白,又很快地克制住心头的黯然,只状若无事地松开手臂,把飞蓬往被褥里塞了塞并掖好被角,自己起身将空了底的药碗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。 飞蓬这才发觉,自己原本半仰躺在重楼身上,保证不会因起身幅度太大,漏来寒风让才好转的发热复发,又不会让灵药像平躺着时那般不好下咽,不禁低下头去。 “你还得休息。”重楼坐了回来,在床边上,声音轻柔缓慢:“魂魄伤势稳固,但根基有损…”他顿了顿,低语道:“这全是我的错,飞蓬。” 想到重楼来找自己的初衷,飞蓬不免心头火起:“呵,你倒是够坦诚!”他看着重楼低头听自己训斥的模样,强自把怒气压了下去,耐着性子问道:“查出个所以然了吗?” 重楼眸色一沉,抬眼把查出来的说了个清清楚楚。从心魔一族勾结天诛,开始上供的贡品就有问题开始,说到这些年因战火长留魔宫,给了他们可乘之机,最后是心魔族长如何得手。然后,他迟疑了一下,才把自己封闭庄园、不许进出一事说了,又道:“侍女就在外面,我本想让她生不如死。” “但玄霄和我的部下说得有道理。”重楼深深看了飞蓬一眼,沉声道:“他们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,应该由你定计如何处置她乃至整个心魔一族。” 飞蓬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之事是天诛想一箭双雕,而天诛本身兹事体大,对重楼通告各界、通缉天诛毫无异议,对其封锁消息、绝不外泄更是毫不意外。 可他思及自己身为俘虏、尽在重楼掌握,随时可能被现有知情者尽数遗忘,从此再无人知晓的处境,不知为何觉得堵心极了。神将索性撇过头,在提起警惕戒备的同时,冷冷说道:“魔界内务,本将不便插手,魔尊说笑了。” 重楼的嘴唇颤了颤,他想解释点什么、承诺点什么,却无从说起,更无法辩驳。 “重楼,我只问你一句话,你说什么,我都会信。”飞蓬定了定神,终是决定快刀斩乱麻。 他握紧被窝中的手掌,蓝眸浮现锋锐的凌厉之色,紧紧盯着那双血瞳:“你来找我的时候,是刻意,还是本能?” 重楼顿时无言以对,在飞蓬渐渐冷凝的目光中,他逃避似的慌乱无措地移开了正对视的双瞳。 前去找飞蓬的那一霎,发现放血驱除药效的那一霎,重楼现在回想起来,其实不得不承认,除了本能的无奈叹息,自己的情绪更有即将得偿所愿的窃喜。不然,他怎么会对飞蓬明问那句,“我为什么还要忍”呢? 同样,这第一次全然在重楼的掌控之中。他固然有所忍耐而没有急色,哪怕有所退让而未用魔体,即使心有愧意而出言祈求,也改变不了是借机强jian飞蓬的事实。 “哈哈哈哈!”飞蓬自然也明白了,他大笑起来,笑声却从清朗变得沙哑,蓝瞳也被涌上的水雾充盈覆盖,紧接着便胸口一闷、干咳不已:“咳咳咳!” 重楼一慌,急忙倒了茶水:“飞蓬,你别这样!” “别碰我!”但重楼凑上前时,却被飞蓬躲开了:“我是不是该感谢你,好歹这次真是你不够谨慎,而不是早有预谋、自导自演?”被褥下方的手掌也握成拳头,他喑哑的嗓音充斥讽刺:“当然,以后就不一定了,是吧?” 重楼漫长的岁月里,从未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无地自容,恨不得落荒而逃。可他面对飞蓬因他默认不言而渐渐染上绝望的眼神,只觉得迈不开脚步,连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手攥紧、剜出、掐碎,痛到几近于麻木。 但重楼又清清楚楚地知道,自己的所作所为,是利用飞蓬的信任与心软,在中招无法破解的前提下,理所当然、顺理成章地以此为借口,想占有飞蓬以打破现在的关系。再之后,以重楼对自己的本性的了解,必是一步步磨损飞蓬底线,直到将他身心尽皆占据。 这是何等卑劣地亵渎,又是何等无耻地圈套?在性质上,已等同于背叛。而如斯行为对飞蓬来说,表面再光鲜亮丽,手段再温柔怜惜,也不过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掠夺。从不自觉动念的那一刻起,自己就不配做他的朋友了。 幸好自己还知道是非对错,而更糟糕的事情绝不会发生。重楼深吸一口气,轻轻掀开被褥一角:“不,飞蓬,以后也不会。”他把握得紧紧的拳头掰开,将杯盏塞进去,再重新把飞蓬的五指并拢捏紧,低声道:“你该不会认为,被你那样唤醒之后,我还舍得一错再错吧?” 飞蓬霎时涨红了脸,他瞪着重楼毫无动摇的眼睛,好一会儿才确定,对方提起自己那五天所作所为,其实并无他意,而这也是重楼对不再强求的变相承诺。 但飞蓬心里难言的窒息感稍有缓解的同时,还是想起重楼说放血无用并道歉之后,是如何欺负自己的。无法形容的气愤夹杂着羞耻恼怒,他在心里啐了一口,抬手就把茶盏重重磕在了重楼的脑门上:“你给我闭嘴,不许再提!” 茶水震得淋了满头,重楼倒是心底一松。若飞蓬当真要和自己绝交,反倒不会是这个态度。他的挚友只会收敛全部情绪,以神将对付敌人的、全无破绽的态度,冷静理智地与魔尊周旋。 “好。”于是,重楼最后只应了一声,就站起来往后退,避免茶水弄湿床铺。他直接蒸干了水汽,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又去新倒了一杯热茶。 这一回,飞蓬垂眸饮了下去。然后,适才情绪波动太大的他,面上很快便浮现疲乏之色,身体也跟着变得力气大失。 “把这个喝了。”重楼早有准备,立马把温热的药汤端到飞蓬唇边。他不敢再和飞蓬过近接触,便拿来一个大型软枕在床头处垫好,准备把飞蓬往上托一点,好微仰起身子把药喝了。 明明还是清甜的味道,但可能是喝了不少汤汤水水,飞蓬什么胃口也没有,不但没去枕那个软枕,还把嘴唇紧紧闭着。他勉强提起劲,翻个身背对重楼,往被褥深处缩去。 重楼若有所思,抬臂把药碗端走了。随即,他端来一蛊汤水站在床边,辛辣鲜香的味道扑鼻而去,见飞蓬背对也被吸引得动了动身子,才轻声问道:“要不换个口味试试?” “……”飞蓬无语地沉默一会儿,在确定重楼不放弃的态度后,终于不回头地问了一句:“你熬了几种药?” 还好少时由地皇熏陶出的知识没有忘记,他从味道里闻出多种灵药,但两次的效果都是滋补魂魄,恰恰是自己目前所急需的。 “很多种组合。”重楼实话实说:“有甜有辣有酸有无味,你可以轮流喝,免得腻。” 这态度实在太好,飞蓬做不到毫无动容。他没有翻身回来,但总算给出了正面答复:“现在喝不下,先放着吧,等我睡醒。” “好。”重楼乖乖把药收起,正欲把床幔放下,又听见了飞蓬困意满满的声音。 飞蓬闭着眼睛,魂魄的虚弱拖累理智与思想,但他还是用最后的意识低声道:“魔尊,公私还得分明,本将不能待在这里。关押,还是去你的别居吧。” 重楼,我不想以俘虏的身份,待在曾承载我们最美好相处记忆的、我视之为另一个家的地方。更不愿在这里,再发生什么或许会让我更绝望的事情。 重楼放下挂钩上幔帐的手指猛然一颤,好在落指时敛去了力道。他难得没回答飞蓬,只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:“等你睡醒喝了药再说,你还得决定心魔一族和那个魔女怎么处置。” 飞蓬没有再出声,他鼻息平稳极了,人好像已经睡着。 重楼终于敢走上前去,弯下腰靠近飞蓬。可他只是塞了塞被褥,把飞蓬翻身造成的透风空隙重新堵实,并未如过去那样,悄然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。 只因飞蓬无声无息紧绷起皮rou,直到重楼的脚步声在床幔放下、光线变暗后渐渐远离了,他才软下身体,任由强压的睡意蔓延开来。 重楼在门外蹲坐下来,双手捂住了脸。明明日光在寝宫外与绿树和谐交叠,使斑驳光点投在墙上、地上、壁阶上,充满了生命的气息,他这一刻的心情也如坠暗渊、不见希望。